天色暗下来了,包文望了一眼窗外:“你现在对这两个当事人有新的认识了吗?他们可不是一般的角色,他们不是为争夺财产而争夺财产,这场离婚官司包含着他们对自己失去的一切的追索,既是相互之间的追索,也是自己对自己的追索。”
宇文昭德静静地听着包文描述整个事情的过程,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无形的手,这只无形的手太可怕了。或许这只无形的手会出现在任何地方,在你不知不觉间,让你经历一场无妄之灾。
宇文昭德又疑惑不解地看着包文:“能告诉我,你所知道的这一切又是从哪里来的吗?这个下午,我好像在看一部电视剧,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实景录制。我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了你,你这个研究室主任也是一个神秘的角色,我听说过这两个当事人之间的很多传闻,不过加在一起,也没有你了解的这么详细啊。”
包文大笑起来:“宇文老兄若有兴趣?重新冲泡一杯吧,味道已经淡没了,再好的茶也经不起这样冲泡。我们俩索性就再聊一会,你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,下班回去了也是呆在书房里,你看如何?”
宇文昭德知道包文是个率性而为的人,随即又给包文和自己重新换了一杯新茶,起身打开电热水壶,一边等着开水,一边饶有兴趣地继续闲聊起来。
宇文昭德看着包文问道:“我知道你在宣传部有过一段工作经历,比我这个一直都在法院工作的人肯定交际广泛,各种圈子多了,信息就多了,但也不至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吧?你对这个离婚案件两个当事人了解的如此深透,实属有些让人吃惊。包文老弟不会私下里开了一家侦探所吧?哈哈。”
包文也忍不住笑起来:“那我不就成了包打听了?你说的没错,本人在宣传部工作了将近十年,接触过方方面面的各类人物。有些人还成了莫逆之交,有些人时不时会聚一聚,有些人呢,知道本人交际广泛,遇到点什么不大不小的事,便会主动找上门来让我想点办法,出点主意。本人也觉得很自然,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和其他方面的顾虑。”
包文起身走到窗前:“到法院来工作,既是偶然的机遇,也是本人所愿。这里尽管没有过去的交际圈那样复杂,却是社会矛盾和纠纷集中的地方。你知道本人创作发表的几部中篇,都是到法院之后完成的,这里有用不完的素材啊。”
宇文昭德和包文同样爱好写作:“包主任得奖的那部中篇《救赎者》,本人拜读过,主题深刻,人物塑造的活灵活现,写活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喜怒哀乐。深受读者喜爱,很多同事也拜读过大作,和我有同样的感受。”
包文摆摆手:“老兄过奖了,我在法院只是一个行政工作人员,没有你们这些法官受到的约束那种严厉。我也不会参与任何涉嫌徇私枉法的勾当,对各类案件的研究和探索,从法院工作的方面来讲,是总结法治经验,宣传法治成果。从个人喜好角度来说,是为本人的长篇积累各方面创作素材。”
电热水壶发出了哨音,宇文昭德关了开关,提起热水壶给两人的茶杯中加满了开水,一股茶香又重新弥漫开来。包文平时习惯了熬夜写稿,茶是必备之物,他嗅着茶气中散发出来的特有的芳香,便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。
包文小心地呡了一小口热茶,用舌尖品尝着那一丝丝甘甜中捎带的淡淡的苦涩味,歇了口气后继续说道:“你不仅好奇我为什么知道章大权和魏琴的那些隐情,还好奇我对包风和刘伟的了解。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,又如何能了解那么多外人无法得知的内情呢?”
宇文昭德微笑着,他也有一些猜测,却碍于同事之间的面子不好直截了当地提出来。尽管两个人平时交往密切,有些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,肯定是不能随意去探究的,这是朋友之间起码的尊重。
包文并无忌讳:“实话告诉你无妨,按血缘关系和辈份算起来,包风算是本人的堂哥。他刚开始创业的时候,也曾经得到过我的一些帮助,即使成为大老板之后,他也时常会向本人咨询一些专业的问题。尽管我对这个堂兄的一些做法并不赞同,他却从没有把我这个堂弟当成外人。有事没事的时候,他也爱主动和我聊聊天,或者说吹吹牛什么的。”
宇文昭德非常理解这种微妙的关系:“无论是聊天也罢,还是吹牛也罢,包风将你视为一个信得过的人。他的有些隐私也要找个人说一说,每个人都有倾诉的欲望。特别的那些自以为成功的人士,他们的内心也是孤独的,他们希望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作为倾诉对象,你应该是他内心里最合适的人。”
包文点点头:“你看得很透,以包风那样的身份和性格,他是不会信赖任何人的。看起来很洒脱,只是江湖上的逢场作戏而已,内心是极其孤独的。与其说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,不如说他是一个游走在政策和法律边缘的人。尽管取得了一时的成功,他的心里还是塞满了很多疑问和不确定性,他甚至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陷入破产的边缘。完全不是外人眼里看到的那样风光。”
宇文昭德起身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灯:“中国人的文化中,有很多有意思的现象。譬如江湖之说,江湖是一个离不开的影子,一直伴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。它与法律制度规范下的社会结构相比较,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念,有自己的一套规矩,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。但它并不愿意与正常的社会秩序发生冲突,不管你承认不承认,它都是存在的。”
包文会意地笑了:“包风就是看到了这一点,他的避风湾就是自己刻意营造的一个江湖。”
宇文昭德感慨地说道:“江湖始终是一个灰色的地带,一不小心,就会误入黑道,坠落和犯罪的囚笼。一句闯荡江湖,道尽了一些人的灰色人生。”
包文又说起自己的堂兄:“他之所以爱与我聊天,就是因为内心也有一种担忧,就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。他还是害怕自己会不知不觉陷入到犯罪的泥坑里的,我除了能满足他倾诉的需求之外,还会常常诚恳地提醒他,哪些事情绝不能碰,哪些事情要尽量远离。除了这种交往,我既不会参与他的任何经营,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好处,他是能感受到我的善意的。”
“这也算是一份难得的亲情了。”宇文昭德感叹道。
包文端起茶杯轻轻地晃了晃,看着杯中尖细的嫩叶上分毫毕现的绒毛,又呡了一口茶,看着宇文昭德问道:“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到庭里旁听一下吗?不要误会,只是旁听,只要旁听就够了。就如包风和魏小姐说的那句话:什么都不要做就行了。”
宇文昭德这才明白过来,一般重要的庭审或包文认为需要跟踪了解的案例,他会提前和办案人员联系的,今天却没有按往常的惯例来做。原来,只是为了别人的面子,照个面而已。难怪他如此了解这起离婚案件的前因后果,包风一定和他聊了很多。
包文解释道:“这两个人与包风都有交集,他会帮谁?谁也帮不了,他也不会去帮谁。我到场听一听就是一个姿态,他包风做不了的事,我替他做了,却又什么也没有做。他要这个面子,尽管这个面子对当事人来说毫无意义。我不会搞那套害人害己徇私枉法的东西,不然也没有办法与老兄交往。”
“我知道,你从来没有插手过案件上的事,也不会为了亲戚朋友打招呼。这也是从事我们这个职业的底线,作为朋友,不触碰职业底线,是对自己的尊重,也是对同事与好友的尊重。”宇文昭德与包文的友情一直如此,从来不会利用手中的审判权和其他权利进行利益交换。
包文又说起了刘伟:“刘伟是我中学的同学,他也在宣传部工作过一段时间,我们一直有交往。尽管我出于写作的需要,喜欢对一些事情究根问底,却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。有关他的那些事,都是他在苦闷之时,邀我小酌时吐出来的苦水。”
他又端起茶杯轻轻地晃了晃:“还有魏小姐委托的律师,本人也是知晓的,所谓无巧不成书。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在省城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,就是这个民商律师事务所,我知道魏琴在这家律师事务所请了律师后,给我的那个同学打了一个电话,什么事情便都搞清楚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宇文昭德恍然明白过来,心里想着顺便问一下对这个牟其利律师了解多少,话到了嘴边的又呑了回去。
包文看宇文昭德欲言又止的神情,就知道他想问什么:“这个年轻人并不可靠。如果令爱确实在与他有交往,还是要提醒她一下。作为一个律师,我不愿意评价他,作为一个男人,我以为他是有很多品格上的缺陷的。当然,如果他是你夫人艾琴教授的学生,艾教授自然会有自己的意见,说的不对,就算我没有说。”
宇文昭德点头赞同道:“你的看法我非常赞同,这个年轻人的确不是一个品行良好的男人,他给我的初次印象就让我反感。我是从人品的角度来看的,同样不管他作为代理人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。”
包文又说起魏琴到省城委托律师的经过。
原来魏琴是通过她自己的大学同学,找到省城民商律师事务所律师牟其利的。她的同学告诉她说:“这个牟其利善于处理离婚案件,善于收集有利的证据,不管是什么样的证据,他总有办法拿到手。由他代理她的离婚案件,她可以省心省力省时间。”
魏琴与牟其利谈过之后,认为他很适合作自己的代理人。因为她觉得这个牟其利的一言一行,都透着极其精明的市侩气,有着精于常人的考量和手段。她觉得要对付章大权这样的无赖,只有像牟其利这样的律师才能做到。
她与牟其利签了代理协议后,心里不禁想,这也可以叫做以毒攻毒吧。解决矛盾与纷争,如果是一个谦谦君子,只能是处处吃亏上当。因此,为了打赢与章大权的离婚官司,她不介意自己做一个小人,做一个不顾脸面的女人,为一丝一毫的利益也要去拼尽力气争夺的女人。
魏琴知道这个章大权在县城的各种圈子里,都是可以找到为自己代言的三教九流的,她必须从开始就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,因此她才会和牟其利商量,向法庭提出回避的申请。至于申请的理由和证据,只要是有利于自己的,她都不惜拿出来说明问题。
她的目的很明确,这不仅仅是提醒法庭,章大权的社交圈可能会影响案件的公正裁决,也是要提醒在暗处为章大权使力的各路三教九流。告诉他们,她魏琴知道他们会做什么,为了自己的利益,她会坚持与章大权较量到底。
魏琴觉得自己必须要从气势上压倒这个章大权,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女人。她要从法庭上赢回自己的尊严,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。她不能让别人笑话自己,毕竟自己曾是这个城市里最出色的女性之一。
下班后的办公区异常的安静,过道里传来一阵轻巧又匆忙的脚步声,宇文昭德愣了一下:“是马副院长回来了?听说她下午去中院开会的,这个案件我要和她约个时间汇报一下。”
包文摆摆手道:“你还是过两天再找她汇报吧,不要问为什么,她最近的确有一些麻烦要面对。没有特别紧要的事,我劝你尽量不要打扰她。过几天,或许一切就尘埃落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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